泪水像是流不尽的海，冲刷着过往的堤岸，将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委屈，不甘，爱恋和锥心的悔恨，一股脑地翻涌上来。她哭得浑身颤抖，直到筋疲力尽，连啜泣都变成了无声的抽噎。最终，她抱着那封皱巴巴的信，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踉跄的起身来到床边，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境光怪陆离，没有清晰的画面，只有沉重的窒息感和无休止的坠落感。她仿佛被困在一个柔软温热的地方，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心跳轰鸣声，她只能蜷缩着得到些安稳感。在吵杂中，似乎又传来他的声音，低低地说着“对不起”，又或是那句让她心碎的“阿云，我什么都做不了”。醒来时，枕巾湿了大片，脸颊冰凉还带着些潮意，心口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疼。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妈妈的。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腔里翻腾的情绪，才按下回拨键。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妈妈关切的声音：“宝宝？怎么不接电话？昨晚睡得好吗？出去玩得开心吗？要不要回家吃饭？妈妈给你炖了你喜欢的汤。”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掩饰不住的担忧。陆如云喉咙发紧，鼻尖又是一酸，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妈……我没事，昨晚睡得挺好的，跟朋友玩得也挺开心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真的吗？”妈妈显然没那么容易放心，“开心就好。那今天呢？回家吗？”
“今天……”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梳妆镜里自己那双红肿得像核桃的眼睛上，立刻改口，“今天不回去了，约了朋友出去吃饭。”她需要一个缓冲，需要一个能让她暂时藏起狼狈的空间。
“出去吗？”妈妈语气惊喜，她知道，这些年她一直封闭自己，妈妈一直很担心她。如今陆如云终于愿意迈出一步，妈妈当然会欣喜异常。
“跟谁啊？”妈妈的语气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就……慕佳，徐君泽……”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两个名字，然后，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滑了出来，“……还有余怀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陆如云能想象到妈妈此刻惊讶又带着审视的表情。
“余怀瑾？”妈妈的声音果然拔高了一点，“你们……又联系上了？”
“嗯，昨天聚会碰巧遇到了。”她含糊地应着，避重就轻，“都是老同学，就一起玩了玩。”
“哦……这样啊。”妈妈的声音缓和下来，似乎松了口气，又带着点欣慰，“那挺好，老同学聚聚挺好的。那你好好玩，记得拍点照片给妈妈看看，看你都吃了什么好吃的。”妈妈总是这样，试图用最日常的关心，填补她生活中那些巨大的空洞。
“好，知道了妈。”她匆匆应下，挂了电话。
她硬着头皮点开微信编辑了条干巴巴的消息出去：“今天中午出去吃饭吧？”
放下手机，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四人微信群。慕佳和徐君泽几乎是秒回，发了一堆表情包表示热烈欢迎和期待。只有那个熟悉的头像，沉默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目光紧紧盯着屏幕。终于，在几分钟后，微信上跳出了一个小小的“1”。
余怀瑾：好。
简洁的一个字。紧接着，他的私聊消息也跳了出来。
余怀瑾：今天心情怎么样？怎么突然想到一起吃饭了？
字里行间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是受宠若惊？陆如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她想起那封信里，他沉重又悲伤的心意，想到从不言表的愧疚……她仿佛见到了他独自落泪的模样，每滴泪水都落在了她的心里，热滚滚的发烫。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打下回复。
陆如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觉得都是好朋友，聚聚挺好的。
她用了“好朋友”这个词。屏幕那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亮起。
余怀瑾：嗯，都是好朋友。
他重复了她的话，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给自己划定界限。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轻松和退让：
余怀瑾：对了，那封信……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或者不想看，就扔了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别让它影响你心情，难受就不好了。
陆如云看着这句话，胸口一阵窒闷。不重要？他把自己埋藏了那么多年的心意，那些挣扎后悔和在那时滚烫到让他痛苦的爱意轻描淡写地说成不重要？
他是怕她困扰，怕她为难，所以宁愿再次亲手埋葬掉那些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袒露的心迹吗？还是说，时过境迁，纵然那时有万般爱意，到了如今，也真的早就烟消云散，不再重要了。
她盯着屏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过了许久，她才缓慢而清晰地敲下回复。
“我已经看了。”
“谢谢你。”
这句“谢谢你”，轻飘飘的三个字，却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重量。是谢谢他当年的那支冰糕？谢谢他无论何时都千方百计的讨她欢心？谢谢他记得那些她早已遗忘的维护？谢谢他笨拙却真挚的喜欢？还是谢谢他，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依然小心翼翼地关心着她的情绪，哪怕是以这样退让的姿态？
她不知道。或许都有。或许只是想谢谢他，让她知道，在那个不见天日，毫无希望的时光里，她并非全然是孤军奋战，也曾被一个人如此珍重地，真挚的惦念着。
消息发送出去后，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她起身，走向浴室，准备洗漱。冰凉的水拍在脸上，试图洗去一夜的泪痕和疲惫。镜子里的人，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脆弱。
等她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简单护肤后对着镜子里憔悴的脸发呆时，屏幕忽然亮了。
她伸手拿过手机。
屏幕上，是余怀瑾的回复。
余怀瑾：没事。
只有两个字。
没事。
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便迅速沉没，再无波澜。仿佛昨夜那封字字泣血的信，那场无声的恸哭，那跨越了漫长时光终于抵达的告白与忏悔，都在这轻飘飘的两个字里，被轻轻揭过，归于沉寂。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陆如云握着手机，指尖感受着那冰凉的金属外壳。她看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轻轻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刺目的阳光瞬间倾泻而入，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沉静的悲伤。
是了，没事了。
一切都过去了。你看，余怀瑾，我们真的站在了当年不敢去设想的明天里。
只是你还在我身边，我想让你能坦然的站在我身边。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这次是慕佳的消息，带着一连串的问号和感叹号：
慕佳：？？？！！！
慕佳：你俩怎么回事？？？群里约饭这么突然？？？
慕佳：余怀瑾那家伙前天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劲！快说！发生了什么？！
慕佳：人呢？？？别装死！
陆如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仿佛能看见慕佳此刻抓心挠肝，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样子。她叹了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敲击：
陆如云：见面说吧。
慕佳：行！老地方？我马上到！
放下手机，陆如云走到梳妆镜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那双红肿的眼睛更是触目惊心。她深吸一口气，打开化妆包。简单的底妆，一层薄薄的粉底勉强盖住憔悴，遮瑕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眼下，试图掩盖那片淤青般的疲惫。她选了一支颜色温柔的豆沙色口红，点在唇上，轻轻抿开。镜中的人终于有了几分生气，只是眼底那份沉甸甸的东西，是任何化妆品也遮掩不住的。
她换好衣服，拿起包出门。阳光有些刺眼，她打开从挎包里拿出的伞，微微眯起眼睛，走向那家她们常去的、藏在巷子深处的小餐馆。
慕佳已经到了，正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放着两杯柠檬水，看见她进来，立刻夸张地招手：“这儿呢！快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