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抬回沈府后,林氏如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在床上数日。
外间关于她毒妇、背主、害嫡的传言如同瘟疫般蔓延,传遍榆树胡同乃至附近中低层的官眷圈子。
连带着沈长悦、沈长喜出门,也遭人指指点点,往日巴结她们的小姐妹都疏远了。
名声扫地,里子面子丢得一干二净!
林氏躺在锦被里,只觉得浑身冰冷,一股蚀骨的怨恨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沈长乐,这个贱人,她一定是程氏那个死鬼派来索命的厉鬼!
她回来,就是为了把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
极度的恐惧和怨恨催生出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林氏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一种近乎病态的光芒。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必须反击!
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动用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银子,疯狂地打探沈长乐的过往,寻找她的死穴。
终于,一个名字被她死死攥住——萧彻!
余杭萧氏宗主!
那个在丁忧期,大杀四方,凶名连京城都略有耳闻的萧阎王!
那天在鹿鸣坊家具铺,林氏听了个耳朵,沈长乐在余杭时,曾让这位萧家主颜面扫地,甚至……一脚把他踹进了西湖?
上次在鹿鸣坊家具铺,沈长乐也是往死里得罪了这位主的。
林氏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激动得浑身颤抖。
她连夜唤来心腹鲁嬷嬷,避开所有人耳目,咬牙切齿地吩咐:“你亲自去萧府一趟,告诉萧彻萧五老爷,沈长乐那贱人,在家中日日诅咒他。”
鲁嬷嬷有些犹豫,迟疑道:“太太这是何苦呢?那小贱人不日就要嫁人了,太太何必再与她怄气?”
她实在不愿再帮着林氏对付沈长乐了,每帮一次,她的私房钱就少一大截。
再这样下去,她的棺材本都没啦。
而林氏,这个被她服侍了十多年的主子,竟然也不弥补她。
林氏恨声道:“那贱人必须死!如果她不死,沈家如何还有我们母子的立锥之地?”
她看出了鲁嬷嬷犹豫下的忌惮,冷笑道:“你是我的人,如果我们母子没了,你觉得,那贱人会放过你?”
鲁嬷嬷心中一滞,最终那那点子忌惮被浓浓的心虚压垮。
……
鲁嬷嬷揣着林氏沉甸甸的银子和更沉甸甸的怨毒,几经周折,终于踏进了位于朱雀大街、门庭森严的萧府。
经过层层通报,战战兢兢地等待的她终于被引入那间奢华却透着冷冽气息的书房时,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她不敢直视端坐在紫檀大案后、一身玄色暗纹常服、气场迫人的萧彻,只垂着头,将林氏教她的话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倒了出来:
“萧五老爷明鉴!我家大小姐,简直……简直无法无天!自打您提点过老爷后,她不敢明着忤逆,却怀恨在心!整日关在房里,诅咒您。”
鲁嬷嬷声音带着刻意的惊恐和颤抖,“诅咒得那个狠啊,奴婢都不好意思启口!她还不解气,还把您的画象贴在靶子上,用弹弓射!嘴里还念念有词,咒骂不休!老奴听着,那些话简直恶毒至极,不堪入耳!她这是把您恨到骨子里,日日诅咒啊!我家太太实在看不过眼,又怕她这般行径损了沈家也连累萧家名声,才斗胆让老奴来禀告您……”
鲁嬷嬷说得唾沫横飞,口干舌燥,偷偷抬眼觑向萧彻。
却见这位年轻的萧氏宗主,如冠玉般的俊面上无波无澜,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深邃的眼眸里一片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
仿佛她说的不是关乎他本人声誉的恶毒诅咒,而是街边巷尾的闲言碎语。
萧彻端起手边的雨过天青瓷盏,慢悠悠地啜了一口香茗,自始至终,未置一词。
鲁嬷嬷心下一沉,这反应……不对啊!
夫人不是说这位主最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吗?
她忍不住急切地追问了一句:“萧老爷……您看,大小姐如此猖狂,藐视您的威严,您……您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她啊!不然,她日后还不知要做出什么……”
“呵。”一声极轻、却冷得刺骨的嗤笑,自萧彻喉间溢出。
鲁嬷嬷浑身一僵,剩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那笑声里的轻蔑和不耐,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鼓噪。
“送客。”萧彻眼皮都未抬,淡淡吐出两个字。
旁边侍立的健仆立刻上前,半是搀扶半是架起还欲再言的鲁嬷嬷,不容分说地将她请了出去。
书房内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一直侍立在萧彻身侧的心腹大厮萧文涛,此时才上前一步,低声道:“老爷,那沈氏女如此恶毒诅咒,日日抽您的画像,简直欺人太甚!您……真就由得她这般放肆?”
萧彻放下茶盏,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瓷壁,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诅咒?”他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倦怠的嘲意,“这三年,我在钱塘清理门户,大开杀戒,尸山血海里趟过来。背后骂我是活阎王、煞星,诅咒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人,能从江南排到京城。多她沈长乐一个黄毛丫头的几句唾骂、几张丑画,算得了什么?”
他抬眼,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窗棂,仿佛看到了沈府内林氏那张算计的脸:“林氏想借我的刀,去杀她想杀的人?哼,这等拙劣的借刀杀人之计,也敢拿到我面前来使?不自量力。”
萧文涛恍然,但仍有些不甘:“那……老爷您就不追究她了?就让她这般逍遥?”
“急什么?”萧彻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庭院中苍劲的古松,眼底掠过一丝促狭算计,“程诺,马上就要进京了。”
他转过身,唇边那抹笑意更深,却毫无温度:“程诺是余杭程家的顶梁柱,与我萧家,祖上还有几分通家之好的情谊在。他此番高升入京,身为同乡故旧,又是世交,同为故乡旧友,岂能不去程府,好生庆贺一番?”
“而那沈长乐……”萧彻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兴味,“她可是程诺嫡亲的外甥女。不管是为了抱紧这根新大腿,还是为了在舅舅面前装装乖顺维护亲情,这场接风宴,她必定会到场!”
他微微眯起眼,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景,在程家,在满堂宾客面前……本老爷有的是法子,让她体体面面地,把这几年欠下的利息,连本带利地收回来。好生给她一点……毕生难忘的颜色瞧瞧。